第八章 拍卖暗夜-《悲鸣墟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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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破译了几个词:‘零号’、‘纯度异常’、‘最终测试’。”洛琳声音清晰了些,“陈砚秋在西侧舱,带着四个随从——他们都戴着情绪抑制器。”
“抑制器?”陆见野看向展示台。工作人员正在安装更大的水晶容器,内部布满电极和光纤。“他们在升级共享系统功率。下一件拍品的辐射强度会非常规。”
休息结束。灯光暗下,但穹顶的水母星云开始躁动。
它们聚集成漩涡,向中心收缩,光芒从幽蓝转为暗紫,像是静脉血在皮下淤积。拍卖师重新登台,声音里有了不易察觉的颤抖:
“接下来的拍品,是本行三十年来收集到的最接近‘神圣’的情感。捐献者——‘晨星之子’的最后先知——在交出这份情感后,于冥想中停止了心跳。他说,灵魂最纯净的部分已留人间,肉身再无意义。”
不是水晶柱,而是多面体水晶簇从台心生长而出。内部的无色液体折射出完整光谱,仿佛囚禁着一道微型的彩虹。
情感峰值:10.0标准单位(仪器上限)
峰值持续时间:72小时(连续)
观景舱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。10.0——这是理论极限,教科书说超过9.0就可能导致永久性共情损伤。
“由于样本强度过高,我们将分级释放。”拍卖师的声音绷紧,“感到不适者,请立即关闭接入。”
金属环再次降下。陆见野在接触前深吸一口气。
开始。
起初是绝对的宁静,像沉入万米海沟。然后宁静开始震颤——缓慢、宏大、如行星自转的搏动。那不是心跳,是更古老的存在节律。
光在意识中浮现。
没有形象,只有纯粹的光感。温暖但不灼热,明亮但不刺眼。自我边界开始融化,个体与无限存在之间的隔膜在消融。
这就是虔诚:对存在本身的彻底臣服与狂喜。
陆见野的手指抠进皮革,指甲断裂渗血。他在抵抗。这情感太甜美了,甜美得致命。一旦沉溺,人就会心甘情愿地溶解自我。那个先知恐怕不是捐献后选择死亡,而是他的“我”早已融化在了这虔诚的海洋里。
竞价在狂热中进行:
200万起拍
300万——8号舱
500万——西侧贵宾舱
800万——22号舱
就在22号出价的瞬间,陆见野捕捉到了异样。
虔诚的洪流深处,有一丝几乎不可闻的杂音。像圣歌和声中混进了一声呜咽,像圣洁画卷边缘的污渍。那是痛苦——灵魂层面的撕裂。这位圣徒的虔诚,是在巨大痛苦中淬炼出的珍珠。
“一千二百万!”拍卖师声音撕裂,“22号舱出价一千二百万!”
西侧舱沉默。其他舱死寂。
“成交!”
水晶簇沉下。虔诚感退潮留下的空虚,比前两次强烈十倍。呕吐声、啜泣声在多个舱内响起。有人开始短暂失忆——高纯度情感的代价。
陆见野抹去额头的冷汗。22号舱已支付完毕——一千二百万信用点,足以买下第三层的一个街区。那个买家究竟是谁?
灯光没有完全亮起。拍卖师站在渐暗的台上,双手交叠,姿势从表演者变成了报幕人:
“按照惯例,拍卖至此落幕。但是——”他拉长语调,“今夜,我们临时增加了一件特别拍品。它不在目录上,因为直到三小时前,才完成最终检测。”
所有水母同时熄灭。
绝对黑暗持续三秒。然后一束极细的蓝色激光从穹顶射下,如神祇的手指,精准点在展示台中央。一个朴素的银色保险箱缓缓升起,表面只有一串编号:0-001。
“这件拍品没有名字,只有代号。”拍卖师的声音压得很低,仿佛怕惊醒噩梦,“鉴定团队争论了六小时。有人认为它是瑕疵品——情感图谱混乱,峰值波动剧烈,完全不符合收藏标准。但也有人认为,它恰恰因此成为无价之宝:因为它捕捉到了人类情感诞生瞬间最原始、最混沌的震颤。”
保险箱盖子滑开。
一支食指长短的玻璃安瓿瓶。瓶内液体浑浊灰白,像暴雨前的积云,又像有什么在内部缓慢沉淀、旋转。手写标签潦草如病历:
零号初泪
来源:未知
提取日期:未知
纯度评级:无法评定
陆见野的呼吸停止了。
不是认识,是身体记得。在看到标签的瞬间,心脏被冰冷的手攥住剧烈收缩。耳膜鼓胀,血液冲上头顶,视野边缘发黑。这不是共享的影响——拍卖师还未启动设备。这是细胞记忆的应激反应。
“这件拍品的特别之处在于,”拍卖师继续说,“它无法分级共享。一旦释放,就是全功率输出。心理承受力弱或安装了抑制装置的宾客,请现在离场。”
几个舱门打开,有人踉跄逃离。但大多数人留下,包括西侧舱和22号舱。
陆见野没有动。手指已嵌进皮革深处,指甲断裂,但他感觉不到疼痛。所有感知都聚焦在那支小小的瓶子上。
通讯器里洛琳急促的声音:“陆见野?你生命体征异常!心率180,血——”
“闭嘴。”他从牙缝挤出两个字。
拍卖师戴上特制的黑色手套,指尖连着导线。他小心翼翼取出安瓿瓶,插入布满感应器的金属底座。指示灯从绿跳到黄,最后停在刺眼的血红。
“共享开始。”
太迟了。
第一波冲击是生理剧痛。冰锥刺入太阳穴,在大脑深处搅动。陆见野听见自己牙齿咯咯作响,肌肉痉挛,在躺椅上蜷缩成胎儿的姿态。然后情绪来了。
不是单一情感,是无数情感同时爆炸:恐惧、愤怒、悲伤、困惑、孤独、渴望……它们没有层次,像被暴力混合的颜料,最后污浊成灰黑。在这混沌中,有某个尖锐的东西在不断穿刺——失去。根本性的、彻底的失去,仿佛灵魂被撕走一大块,留下血淋淋的空洞。
记忆碎片闪烁:
沾满血的手。金属门缓缓关闭,门缝里最后一线光。冰冷液体注入血管的刺痛。许多声音在尖叫、哭泣、哀求,最后归于死寂。
最清晰的,是一个数字:0。
白色背景,黑色字体,印在金属铭牌上。数字旋转、放大,充斥整个视野。
“啊……”
压抑的呻吟从喉咙溢出。他意识到自己在流泪,但泪水冰凉如深海。接入环发烫——不是设备过热,是他的神经电流过载。
整个拍卖场死寂。没有竞价声,只有压抑的喘息和失控的呜咽。这件拍品在无差别攻击每个人的心理防线。
不知过了多久——一分钟或一世纪——共享结束。
陆见野瘫在躺椅上,浑身冷汗浸透。他睁眼,视线模糊。透过舱壁,看见其他舱内的景象:有人昏迷,有人呕吐,有人在疯狂抓挠自己的脸。这不是“初泪”,是毒药,是精神污染的源头。
拍卖师扶着台缘勉强站稳。他摘下面具,露出苍白汗湿的脸,声音嘶哑:
“起拍价……三百万。”
死寂持续五秒。
西侧贵宾舱的帘幕缓缓拉开。
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走到舱边,手扶栏杆。四十岁上下,头发一丝不苟,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平静无波,仿佛刚才的情绪风暴只是微风。他戴着黑色皮质手套——情绪抑制器的外接终端。
“五百万。”陈砚秋说。
陆见野认出了那张脸。净化局内部通报上的照片:秦守正的副手,理论上负责伦理监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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